别让个别无良医生行为，摧毁医患信任

重庆39℃的高温下，刘呈富推着轮椅在陡坡上艰难前行。轮椅上，妻子李忠美抱着30斤重的制氧机，枕头状的氧气袋紧靠在一旁。

这位与宫颈癌抗争12年的女性，未曾料到一场“救命药”的骗局，将她推入更深的深渊——花费7万多元购买的“抗癌神药”卡度尼利单抗，竟混杂着大量标注“仅供临床研究使用”的试验药品，最终导致她因重症肺炎而呼吸衰竭。

与她遭遇相同的，还有38岁的病友唐雪莲。当主治医生与药代合谋将试验用药伪装成“慈善赠药”贩卖，一条吞噬患者生命与信任的灰色产业链就此浮出水面。

◎ 李忠美没有想到自己花费了7万多元买的抗癌药竟然是临床试验药。/ 图：微博话题截图

据《大象新闻》报道，李忠美与唐雪莲的悲剧始于重庆大学附属肿瘤医院。主治医师李某多次向她们推荐卡度尼利单抗，声称“有根治可能”，并主动联系医药代表冉登元提供“院外购药渠道”。

为打消患者对高价药的顾虑，冉登元设计了一套“优惠方案”：支付79320元购买6支正品药，即可享受全年用药。然而实际上，李忠美使用的70瓶药物中，仅11支为正品，其余均为简易白盒包装的试验药，盒身赫然印着“仅供临床研究使用”及重庆市中医院、重庆医科大二附院等“申办方”名称。

讽刺的是，这两名患者并不知情自己入组了临床试验，而两家医院也明确否认开展过卡度尼利相关研究。“这种药就不该出现在你手上！”重庆市中医院工作人员震惊之余直言此案涉嫌违法。

面对质疑，涉事医生辩称“是出于好心为患者提供购药便利，诊疗过程符合医疗原则”的说法更是让患者难以信服。

医生让患者院外买药是否合理？为什么“临床试验药”会流入市场？使用这种药有什么风险？“临床试验药”是否需要收费?在众多疑问下，一时间,舆论哗然,引发了一场关于“临床试验药”的激烈讨论。

◎ 国家卫健委明确发文规定，除就诊医院所在医联体的其他医疗机构和被纳入医保“双通道”管理的定点零售药店外，严禁安排患者到其他指定地点购买医药耗材等产品。/ 图：作者摄

广州一位三甲肿瘤医院的医生告诉39深呼吸，近些年，医生推荐患者去外面买药的事情时有发生，一方面是因为医院受到医保控费的原因，一些“高价”、“罕见”药品医院甚至没有，这时医生会开出处方让病人到外面药店购买。其次，随着集采的进行，一些原研药在医院也逐渐消失，对于有“特殊”需求的患者，医生建议患者去其它渠道购买。

针对上述情况，国家并不反对处方外流。《处方管理办法》第四十二条明确规定，除麻醉药品、精神药品、医疗用毒性药品和儿科处方外，医疗机构不得限制门诊就诊人员持处方到药品零售企业购药。

但是，对药品的推荐也有着明确规定：一是医师开具处方应当使用经药品监督管理部门批准并公布的药品通用名称；二是不得推荐具体厂家的药品；三是不得指定具体药店。

只要医生在推荐药品时违反了其中任意一条规定，就算违规。“如果一棒子全部打死，苦的只有被病痛折磨的患者以及那些真正护佑生命的医者。”该医生说道。

这次事件真正的罪恶在于：本应免费的试验药被标价贩卖，且规避了法定安全监管程序。患者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为了“小白鼠”，求生的渴望竟成为了他人的牟利工具。

要理解这个问题，得先明白患者参加临床试验的目的。

近年来，我们在会看到大医院会向社会发出公告，招募志愿者，特别是有关于癌症药物的研究，有些医生也会提议自己患者入组临床试验。主要原因在于，患者能够提前从新药物的治疗上获益，成为第一批受益者，而这些有可能是常规治疗无法取得或疗效较低的；除此之外还可以免费治疗，减轻家庭负担，为长期治疗争取到可能性。

值得注意的是，既然是“临床试验药”就存在着面临药物风险的可能。例如出现常见或不可预见的药物相关不良发应以及临床试验提供的药物治疗可能无效。

风险与收益并存下，按照《药物临床试验质量管理规范》，临床试验应当告知受试者详细情况，取得知情同意书，并采取有效措施保护受试者合法权益。

◎ 临床试验指任何在人体（病人或健康志愿者）进行药物的系统性研究。/ 图：中国食品药品国际交流中心

简单理解，就是试验用药必须免费；患者必须同意且愿意承担风险。

卡度尼利单抗作为康方生物2022年上市的独家新药，虽然适应症是治疗既往接受含铂化疗失败的复发或转移性宫颈癌患者。但病人的临床试验用药知情权被剥夺。她们从未签署知情同意书，还花费了巨额的医疗费用。更令人心寒的是，医生推荐时刻意忽略关键风险。李忠美患有肾损伤，而药品说明书明确警示“肾功能损伤者慎用”；其罹患的“免疫检查点抑制剂相关肺炎”正是该类药物已知不良反应。

为什么医生要这么做？这很难不让人怀疑中间存在着巨额的利益输送。

其次，根据《药物临床试验质量管理规范》对处于“临床试验新药”都是有严格操作规则和标准的。从申请、运输、使用到回收，每一个临床试验药物的流向，本该有严格的闭环管理。而现在却轻易的“流出”到市场，又从侧面暴露了从申办方到研究机构在药品管理上存在着巨大漏洞。

这就超越了简单的医疗事件范畴。

当然，将个别医生的失范行为等同于整个医疗行业的堕落，无疑是片面且危险的。这不仅漠视了无数医护人员在重压下的坚守与奉献，其引发的集体污名化更可能侵蚀医患之间本应互相信任的根基。

然而，守护医疗行业的声誉，不能仅靠对“害群之马”的切割与道德谴责。当“试验药”能轻易突破监管闭环，当处方权能被轻易用于谋取私利，这暴露的绝不仅仅是个人操守问题，更是制度性防线的失守。

若不能从源头上堵住漏洞、重塑透明公正的规则，再多的辛勤付出也可能被少数人的恶行所遮蔽。

真正值得深思的是：如何构建一个让良医不必自证清白、让劣行无处遁形的体系？只有依靠更严密的监管、更透明的流程、更刚性的问责，才能保护绝大多数恪尽职守的医者，捍卫他们的职业尊严，并最终守护住患者托付生命的信任。

毕竟，一个健康的医疗生态，应当让仁心仁术者无惧前行，而非在猜疑中负重。

作者｜王慧明

排版｜深深

封面｜全景视觉

首图｜123r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