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国政协委员 刘林

1995年，刚从高校毕业的刘林没有想到，与教育事业一结缘就延续了30年。

30年后，作为全国政协委员，国家督学、中国民办教育协会会长、北京城市学院校长的刘林，刚刚在两会开幕前荣获了2024年度全国政协委员优秀履职奖。

全国两会期间，接到记者邀约电话的刘林分享了获奖体会。刘林告诉南都记者，今年他带来了包括加强AI教师规范管理、设立特色高中、优化多元升学选拔赛道等在内的多条建议。并就“AI重塑就业市场与高校专业格局”“中考改革”“破除升学焦虑”等话题诚挚表达了自己的观点和见解。

谈及此前引发热议的高校专业“洗牌潮”，刘林指出，这一轮专业调整多基于传统的就业供求关系，而非AI的前瞻性和深层次影响；同时他强调国家层面应综合考虑人口、就业、消费多因素，合理规划引导AI产业布局和高校学科设置，避免AI失序狂飙导致失业潮。同时，刘林强调，AI时代的教育尤其是大学专业布局，不应仅着眼于就业和经济，更应重视思想和文化价值，避免人被工具化，“要始终保持教育的全面性和人文关怀”。

谈AI冲击高校

侧重以AI为代表的理工科布局　　

南都：今年两会，AI对高校学科专业的冲击是热议话题。去年迄今已出现过几波高校学科“洗牌潮”，这其中AI冲击的因素占多少？

刘林：现在我们看到的一些高校专业撤销调整背后，其实更多还是基于传统需求关系。说白了就是就业市场的供求过剩，还不是真正源于AI对行业的前瞻性和深层次影响，或者说AI对产业的冲击变革还没有真正传递到高校这块。真正驱动这轮专业调整的，还是现有岗位和就业形势对高校的景响。当然也有部分高校是出于凝练特色学科冬焦重点专业而调整。

往根上看，这轮专业调整的背景，是国家在经济科技新形势下，更注重以AI技术为基础、为核心、为引领的理工科专业的布局。在这过程当中，大力推进AI+理工科专业的布局，对于国家解决科技的“卡脖子”问题，以及用AI更好赋能国内产业发展意义重大。

南都：“更注重以AI为核心的理工科布局”，那是说文科生真的不值钱了吗？

刘林：文科式微不是一件好事。人是要制造工具，用工具，工具越先进越好，但是人不能变成工具。本末不能倒置。

有些高校教育教学所有目的就是为了就业，把学生变成考核学科和院系就业率的工具，这是不对的，我一贯反对。高校育人最大的价值，毋庸置疑应该是思想价值、文化价值。如果学科优化调整到最后，文科专业都没人去搞了，特别是涉及到文史哲这种基础领域，那未来人们难道就只需要一个冷冰冰的机械世界吗？

我反而认为，在布局更高层次产业发展的战略层面，未来最好的产业一定是技术与人文产业相结合的。

南都：比如说数字人文？

刘林：对，这个面其实很广。好的产品在经济价值之外，一定是带有情感价值的。那AI创意的未必有人的创意好嘛。而能超越AI的创意，一定是要通过对历史知识、人文知识的学习积累而来，才能创造出贴近人类情感、触动内心灵魂的产品。这个光靠技术精密计算，是永远取代不了的。千万不要把人的本性最后低化到动物层面。所以我说，文科一定要发展。

现在地市牵头组建的纯理工科学院不少，但我现在就在联合一批学者，要搞一个人文学院。为什么？就是希望多保留一份人文真谛，这很重要呀，人是一根思想的芦苇嘛。　　

谈AI重塑就业市场

政府应考虑多因素合理规划AI产业　　

南都：当前这轮AI冲击波，为什么说还没传导到高校专业调整的深层次？

刘林：对。很多高校并没有真正深刻认识到，或者说把握到，AI即将对整个社会产业链带来的冲击。当然AI的崛起，确实有好些岗位要被替代的，这是真正的危机。但就目前来说，你看不到多少学校真正在这类被AI替代的岗位上，去主动灭掉一些专业。

南都：但AI抢饭碗的这种体感，很多职场人已经感受到了。要怎么应对？

刘林：这个问题是真正需要尽快从国家层面进行研究的。

高校要培养人才，给学生上学机会，这是无疑的，但是从国家层面要考虑更多的还有经济发展、就业问题。比如这轮直播电商的浪潮，比如国内各行业都竞相出现的“内卷式”竞争，这些现象深刻提醒我们，必须要有一个战略性的思考。就是哪些地方要用人、哪些地方要用工具，怎么适度地用？很关键。

所以我们现在谈AI重塑就业，绝对不能光从经济层面上来考虑，尤其国家必须要从一个更宽阔的、战略性的角度去布局。要站在整体的大社会观角度上，综合考虑人口、就业、消费等多重角度，去规划AI产业布局和与之相应的高校专业调整这一连串问题。　　

谈破除中考内卷

建特色高中，开辟多元选拔赛道　　

南都：接着刚才“高校专业重理工科布局”这个点，近期还有个事，广州市中考数学分值拟增30分，居各科之首引发热议。对于基础教育里同样释放出的政策信号，您怎么看？

刘林：改革中考，固然要发展理工科，侧重国家战略急需产业做这件事情，这是没问题的。但是更重要的，是要开辟更多的赛道，因为对未来人才的需求是多方面的。解决理工科的布局问题，不是要单纯通过加重在总分中权重来应对的；而是要建立不同的赛道，丰富中考的选拔类型来解决。中考看总分，即使数学权重大了，也未必能选出真正数学最好的孩子，就比如有其他科拉分这种干扰因素。

我今年上会就提了建议，中考改革应建立在高中特色化基础上，开辟多元赛道，缓解家长和孩子的升学内卷焦虑。重新调整中考录取方式，不再光看总分，而是由总分加上专门科目的分综合评判。现在已经有地方开始设置新型特色高中，如科技高中，给学有所长也学有所短的学生开辟新赛道。这种选拔模式更侧重考察学生强项，能为家长和学生减轻拼命补弱科拼总分的压力。在全面培养基础上注重扬长，这是尊重个性、推进教育公平的重要举措。我相信随着特色高中建设力度的加大和评价体系的深度改革，家长、学生的焦虑将进一步缓解。

南都：对于AI+教育，还有何进一步建议？

刘林：随着DeepSeek这类AGI的技术狂飙，有观点说最应该瑟瑟发抖的是教育领域。的确，能感觉到现在更多的教师岗位正日益被AI代替。我也确实去到一些地方调研，亲身体验了现在开发出的各种具身机器人教师，这也逐渐在教培业态中成为一种新潮流。这就带来一个问题，就是这些人工智能体的教师，他们的知识，或者说训练这类AI教师的语料数据来源是否可靠，这不仅关系着它们传授的知识是否准确，更关乎育人的文化价值、思想导向。

所以我在今年两会建议，希望尽快建立专门的科技制度，对AI教师加以管理。要在看到AI教师逐渐能取代一部分教师基础工作、提升教师职业便利性、发挥AI赋能教育优势的同时，也应该要未雨绸缪，立足教育技术伦理，对AI教师的行业发展进行规范管理。

采写：南都记者 吕虹

制图：杨景博（可灵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