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她：深埋在轮椅里不说话

清晨，一个身着病号服、身形羸弱的女孩，被家人缓慢地推进了清华大学第一附属医院临床心理科诊室。奇怪的是，进入诊室后，无论心理科医生询问什么，女孩都沉默不语，一直低着头刷手机。她身体蜷缩着，似乎要将自己埋在轮椅里，偶尔才能在她凌落的碎发下瞥见那瘦削苍白的面容。

心理科医生反复耐心地询问女孩的情绪状态和身体情况，却得不到任何回答，问诊一度陷入了僵局，身旁的父母也很是焦急。医生转而询问女孩的母亲，得知女孩出生后即被确诊为先天性心脏病，从小就经常出入医院，抽血化验是常有的事儿。随着年龄的增长，心脏已逐渐难以承载更多负荷，活动耐量亦越来越差。因此在本应上学的年龄，她只能休学在家，整日与手机为伴。父母希望能通过手术得到治疗，帮助孩子渡过难关，让她更好地学习和生活，回归正常的人生轨道。可是入院后，孩子却一直抗拒抽血，这让医护人员和家属都一筹莫展，于是想到请心理科医生会诊，希望孩子能配合抽血化验检查，最终接受手术治疗。

倾听心声：她为什么抗拒抽血和手术

我院是北京市5家先天性心脏病治疗机构之一，也是国内唯一挂牌的疑难复杂先心病治疗中心。显然，踏入这样一个先心病诊治经验如此丰富的医疗平台，意味着生命的希望之门已悄然开启，这份触手可及的治愈可能，足以让每个身处困境的灵魂都充满希望与暖意。但为何临门一脚时，女孩会如此抗拒？难道她不想让自己的身体好起来，不想让自己有更好的生活吗？这让在场的所有人都疑惑不解。

这矛盾背后的心理动机到底是什么？心理科医生决定更进一步。她慢慢地靠近女孩，轻声地说：“听了妈妈说完你的故事，我能想到你长大到现在一定很不容易吧！从小就要扎那么多针，一定会很疼吧？现在又要面对这么的大手术，你心里也一定特别害怕吧？我不知道能做点什么可以让你感觉好一些，你能告诉我吗……？”许久，女孩开始忍不住啜泣，她轻轻抬起头，接过纸巾……或许此刻，这个心理科医生让她感到，有人可以看到一个从小就被迫与疾病和死亡抗争的那些心酸与恐惧，能够懂得那些无法如同龄人一样随心所欲享受生命的遗憾和失望、甚至是绝望！

她一边抽噎着，一边小声说道：因为身体的原因，我感觉自己越来越跟不上课，身边也没有朋友，父母也经常吵架，不理解自己。久而久之，心情变得越来越差，只想闷在家里。至于手术，其实我早已经不想治疗了，只是家人总想让自己手术，让我感到很有压力。从小我就觉得每次来医院就像是“赌博”，内心深处非常害怕，害怕抽血，更害怕手术失败就再也见不到爸爸妈妈，见不到喜欢的小动物，更不能和朋友在一起了。我渴望那些美好，但是比起对治疗失败的恐惧，我已经慢慢失去了最初的勇气。就算手术真的成功了，我也会担心未来要面对的那些困难，比如，跟同龄人相比落下的学业，能否融入学校，能否有自己的朋友……向前一步是恐惧，向后一步是等待死亡，选择保持现状，至少可以不用面对那么多无法承受的东西，这样就挺好的……”也许，这是她在生活里，从不敢说出的心里话。

医患联盟：目标一致，深深看见，才有希望

最深的痛苦能够说出来，就不再是独自一个人承担了。心理科医生紧接着与女孩和父母深入沟通，帮助他们了解到，只有内在的情绪和冲突被看见和解决了，孩子生命深处那股渴望生存的勇气才能如破土的新芽般舒展出来。彼时，当心灵的根基重新稳固，后续躯体治疗的契机才会真正成熟。一致同意先对患者的心理状态进行干预后再做决定。

随后的时间里，在沙盘治疗师和舞动治疗师的共同帮助下，小女孩佝偻的身躯慢慢舒展，恐惧情绪也得到宣泄，已不似刚来时那样沉重阴郁了。女孩的家人也在医生和治疗师的疏导支持下，理解了孩子为什么如此抗拒治疗，表示以后会给孩子更多真正的理解和支持，尽管内心非常着急，也愿意给孩子和自己更多的时间。

所有的治疗方案都应以人为本，而人有选择权。对这个女孩来说，对“抽血”和“手术”的抗拒只是外在的行为表现，这些行为背后，隐藏着的是一个人内在无法面对的恐惧和绝望，是一个人无法调和的内心冲突。只有真正走入患者的内心世界，深刻理解行为背后的心理因素，才能在真正意义上帮到患者，从而达到医患协同、顺利展开治疗的目的。

而如果忽略这个孩子内在的冲突和情绪，强行按父母的要求为患者抽血和手术，就算她暂时屈服配合了，未来也很可能会陷入更深的绝望。毕竟，对一个生命来说，手术不是目的，真实地活着或许才是最终目的。

作者：清华一附院 临床心理科 乔钰茜/陈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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