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意知识网 中意知识网

当前位置: 首页 » 艺术生活 »

一位画家的文学野心

付杰

当代作家的写作愈发趋向“现代”,小说越来越向风格化、类型化、技巧化偏移。这一创作转向的同时,我们不无遗憾地看到,全景式小说似乎成为了“濒危物种”,这从近几年的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可见一斑。也正因此,当我读到范迁的《惊鸿》,颇有“惊鸿一瞥”之感。华语小说新作这几年读了不少,但像《惊鸿》这般宏大、厚重的作品,还要追溯到2022年的《望江南》。毕竟,青年作家对全景式小说缺乏兴趣和耐心,大概只有像范迁、王旭烽这批上世纪50年代前后出生的作家,才愿意下功夫创作这样的作品。

借他人之身 招自己之魂

不过,范迁首先是位画家,其次才是作家。他于1981年赴美留学,1983年毕业于旧金山美术学院,从事油画、版画、雕塑创作,作品在世界各地多次展出并获奖。艺术领域取得卓越成就后,上世纪90年代他开始了“二次创业”,创作重心由绘画转至写作,同样取得了耀眼的成绩。

简要交代下范迁的人生历程,是因为画家和小说家的双重身份必然会对他的创作有所施为,这在《惊鸿》中有明显的体现。就主题而言,小说以绘画为切口,探讨了艺术与爱情、梦想与现实、孤独与自由、生活与命运等多个议题,范迁显然是把他多年来对这些问题(尤其是绘画艺术)的思考融入小说之中,甚至可以说是“借他人酒杯,浇自己块垒”。就故事而言,小说主人公之一是为了艺术“不疯魔,不成活”的范国粹,虽然他与范迁的经历在时间和地理上均有差隔,但这个人物未尝不是作家本人的镜像;反过来讲,范迁将自身在异国他乡负箧学艺的见闻、感受与思考投射到了一个虚构的角色上,同样是“借他人之身,招自己之魂”。

具体而言,小说以风云激荡的上世纪40年代末为背景,讲述了四位满怀艺术梦想和激情的青年远赴巴黎学习绘画的故事,其中以男主人公范国粹为代表。而范国粹与女主人公赵承曦的爱恨纠葛,是小说的另一条主线。人物角色多 时空跨度大

之所以说《惊鸿》具有全景式小说的特征,主要在于以下几个方面:

其一,人物角色多。小说主要人物有范国粹、赵承曦、傅云裳、傅云鹏、赵承晚等人,次要人物更有几十个之多。难得的是,面对这么多角色,范迁完成了一次成功的群像塑造:风流倜傥、为艺痴狂的范国粹,灵秀聪慧、外柔内刚的赵承曦,豪爽仗义的傅氏兄弟,敦厚怯懦的赵承晚,每个人的性格很大程度上决定了各自的生命走向。而小说的核心人物,只有范国粹和赵承曦,两人的情感纠缠,串连起了所有人的命运,也是这部小说的全部张力所在。

远赴巴黎求学前夕,范国粹与赵承曦在十里洋场相识了。上海滩百乐门共舞,杭州城灵隐寺同游,前后不过十几天的时间,这对青年男女彼此成为了“人生的醉意”,铸就了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恋。很快,这对鸳鸯蝴蝶般的情侣,因远隔重洋而分离。再次在人群中邂逅,已是多年后的巴黎卢浮宫,本应是狂喜的大团圆,赵承曦却因误解而怨恨起了范国粹。

谁能想到,赵承曦在不同的男人之间兜兜转转,原本潇洒风流的范国粹却对曾经的纯真感情始终不渝。当自觉再无可能回到最初的关系时,范国粹以艺术为志业,将全部的时间和精力,也将所有的愤懑和郁悒倾注在绘画上,成就了一幅落魄的青年艺术家的画像。贫困、孤独、失意的苦境,再加上他的自毁与自弃,范国粹遭遇了很多天才艺术家的宿命——过早的死亡。“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尽管一直不明白赵承曦为何与他决裂,但他临死前还在思念着旧日的恋人,在绝笔信中仍称其为“我的爱”。赵承曦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在她内心深处,也只有范国粹才是她一生真正的挚爱。“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这段恋情是个美丽的误会,其间的甜蜜与痛苦、希望与绝望,直教人叹息世事难料、造化弄人。

其二,时空跨度大。从上世纪40年代末至80年代初,尽管只有三十多年的时间,在中国现代史上却是一段疾风骤雨、天翻地覆的历史时期。小说对这一时期着墨不多,但人物的命运都与此息息相关。在地理空间上,从上海、杭州到香港,再到巴黎——这座世界艺术之城和文化之都成为了几乎所有人流浪的终点。他们在这里学习绘画,追求梦想,却又像本雅明笔下的漫游者,在迷茫与好奇、徘徊与追寻中挥霍光阴。在广大的时空跨度下,时代史、国族史与个人史紧密地缠绕在一起。短短几十年间,沧海桑田,物是人非,范国粹在艺术创作的盛期随风而逝,而活着的人在命运的相互撞击和连环作用下,犹如经历了死亡的梦魇,再也缓不过气来。“百乐门的淋漓酣舞,西湖边的浪迹浮萍”,曾经的繁华与疯狂,曲终人散之际,终究落得寂寞、悲凉的结局,正所谓“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主题多元深刻 安排井然有序

其三,主题多元且深刻。如上所述,在这部小说中,范迁以艺术之名,借助范国粹与赵承曦的爱恨情仇,以及两人与其他人的情感纠葛,探讨了爱情、自由、命运等主题。换言之,范迁把对艺术的理解、对人生的体悟,都放在这部厚重的小说之中,尤其是在小说后半部,很多句子近于作家本人的情感宣泄了。试举几例:“纺织厂织布,铁厂造机器,消耗的是棉花和铁矿。艺术家创作,消耗的是人生和健康,同时榨干灵魂。”“艺术家的人生,就是如此跌宕,你是帝王也是乞丐,所有的美好,所有的脏臭,都是我们要去领略的。在美学上,美丑是一视同仁的,也许,邪恶的美在某种程度上,更胜于常规的美,层次更为丰富,其内在的挣扎,顽强的生命力,以及孤注一掷的绝望,都有一种耀眼的美,正如波德莱尔所咏的恶之花……”小说最后,范国粹为艺术献祭了自己的生命,作家的思考更上一层楼,又达到了超越艺术之境,回到日常生活中来:“自从国粹生病,他(云裳)想了很多,浮生如梦。而人生不啻于暴风骤雨中的一条破船,随时都可以倾覆。现在想来,以前是对身外之物太在意了,什么艺术成就、朋友间的意气之争、男女感情上的占有,跟生命一比,全都不值一提。”“云裳现在觉得,原来显得很重要的艺术,在生老病死的日常中不过是个点缀。没有艺术,人们还是欢笑,哭泣,为琐事烦恼,为小事争执。世俗是强大的,日子是一天天地过,烦恼也是你不去找它,它会来找你。”

正如序言中所说,“这部小说力图钩沉所有艺术家都有过的那短短的、灿烂绽放的一刹那,一刹那的缘起缘落、获得与丧失、狂喜和遗痛,以及献身艺术的参悟与释义,直面人性中与生俱来的罪错,对生命和死亡的观照与通透,还有像蝴蝶一样飘忽不定的爱情,如冰雪般凝结又消融的仇恨和误解……”范迁不仅有条不紊地塑造了多个性格鲜明的人物,还对这些主题进行了井然有序的安排,由个人至国家、至时代,由艺术至爱情、至生命,水乳交融,自然嵌合。

未经允许不得转载: 中意知识网 » 一位画家的文学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