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魔法之地》是上海知名作家唐颖的最新长篇小说。这部小说是唐颖自《隔离带》之后的又一重要长篇,也是她持续聚焦都市女性生命经验与情感困境的全新尝试。
《通往魔法之地》开篇于一场似乎无尽的旅途:航班延误、机场候机室里的塑料白椅、陌生而冷漠的旅客——这一切似乎都在为“魔法”奠基,或许也是为“魔法”辩解。小说的叙述者李小妹,疲惫不堪地在欧洲的机场打盹时,梦见了哈利·波特的红色蒸汽机车驶入站台,梦境与现实交织,她仿佛穿越到了那个九又四分之三站台,被什么不可见的力量召唤着,踏上了一段莫名的旅途。
这不是童话,而是唐颖笔下“现实魔法”的叙事方式:在疲惫到极致、孤独到极点的时刻,我们开始渴望、甚至制造出一些奇迹来为自己“续命”。
在唐颖的叙事中,“魔法之地”不是一个具象的地点,而是一个精神性的所在。她写的不是“奇迹”的结果,而是人们在困顿时,依然愿意去相信一些什么的姿态。苏格兰小镇的“能量场”、冥想课程的神秘体验、邓布利多式的神秘人物,甚至那一团总是打结的毛线,都像是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象征。它们可能毫无意义,也可能是支撑我们继续活下去的幻觉。
《通往魔法之地》
唐颖 著
2025年6月出版
(即可购买签名本)
通往魔法之地(试读)
清晨五点的荷兰阿姆斯特丹史基浦机场候机大厅空空荡荡,只有一排排雪白的塑料椅子。这些椅子尺寸小椅背低,扶手和椅子长在一起,每一张椅子被扶手死死隔开——没人性的塑料白椅子让我崩溃!我困倦得睁不开眼睛,却无法在成排的空椅子上躺下来。
我将在不同国家的天空度过三十小时。当然,不完全在天空上,差不多一半时间是在机场转机中等待,光是飞机就转了三部。先从美国中部小机场到芝加哥机场,飞行时间五十分钟,转机等了六小时,包括延误的三小时。接着从芝加哥到阿姆斯特丹,飞行时间十二小时。再接着,从阿姆斯特丹转机去爱丁堡,航班在六小时之后,虽然航程才两小时。
去爱丁堡的航班等候区只有一个人,一个熟悉的背影,他正是前面航班与我紧邻而坐的乘客,三十多岁的白人男子。看到他我禁不住打了个冷战。
此人皮肤格外苍白,戴着眼镜,眸子有些阴沉,整个航程中像座雕像,不吃不喝不说话。飞机上乘务员两次送食物,多次送饮料,他都没有接受。他坐靠走廊,我坐窗口,每次拿食物或者还餐盘,都要越过他头顶。而我事多,喝几乎没人想喝的低因咖啡以及热开水,乘务员得抛下餐车专门去餐间拿来。其间我需要上厕所,且上了两次,一切的一切都在这个冷漠男士面前上演。他的清教徒般的严肃凛然、石雕一样端然而坐的姿态,令我在吃吃喝喝时有了压力。在他的对比之下,我很像一个庸俗的饕餮之徒。我在中部小镇习惯了美国居民的nice,他的态度令我像受到冷暴力。此时看到他,我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不是冤家不碰头”,难道,后面的航班他仍然是我邻座?
没错,去爱丁堡的航班上我们又将坐在一起,像同行旅伴。
此刻的史基浦机场,我无法忍受冰冷的塑料白椅子和冷血男,便拉着我的拖轮箱离开等候区去找咖啡馆。然而,那天欧洲城市都在下雪,许多航班延误,咖啡馆餐饮店都满座。
我在候机大厅转悠,找到一个僻静角落。我坐到地上,整个脊背终于稳稳地靠上去,靠到墙上。如此将就的姿势竟也给我带来舒适的快感。天哪,我对自己惊呼,居然跑到欧洲来遭罪。
我有足够的时间后悔如何会落到这一步。然而,困倦裹住我。我坐在地上,不,是从墙边滑到地上,妥妥地睡死在光滑的大理石地上,羽绒大衣像被子将我盖住。
也许内心有个警钟,我突然惊醒,看表,离登机还有三四小时,而我周围似乎聚集了不少人。我坐起身才发现,这里也有个登机口。此时,乘客们都到了,他们已然排起队,准备登机。我窘出冷汗,居然众目睽睽下睡得昏天黑地,真担心是否还打了呼噜。
我对自己生气,为了省机票钱,用累积的飞行里程弄到一张打折机票,才会转来转去跟着航班绕航线。更生气的是,竟然被雷鸣说服——不如说被她忽悠,在阴冷的二月,跨越大西洋,去偏僻的苏格兰小镇,为了见识雷鸣描绘的天堂口;或者,正好相反,将她从歧途拉回来,遵她母亲嘱托。
说实话,走这一趟苏格兰更像是满足我自己的好奇心。雷家母女站在两个极端,离谱的往往是雷鸣!这一次,她要卖掉伦敦房子,搬去偏僻小镇,她可真是想一出是一出,没有消停的时候。
雷鸣这辈子东走西奔的,各个大洋之间跨越,随时随地换职业,是精力太旺盛?还是无法过平淡生活的个性使然?不得不承认我内心深处有一丝羡慕,假如与我自己人生的乏善可陈对比。
在我入睡时,欧洲的雪停了,又可以通航了。拥挤的候机大厅似乎腾出一半空间,我终于在快餐店找到位子,这里原本人最多。三个多小时的小睡,暂时驱走疲劳,此时有热汉堡配冰可乐,心情又好了,或者说,重又振奋起精神。
想到不久将与雷鸣重逢,还是有些小兴奋。雷鸣本人就是一管兴奋剂。她总是那么不靠谱,却又有着特殊的吸引力。我和她从幼儿园开始,一直保持联系。想要打发无聊光阴时,会去找她玩,并且通过她,认识各种类型的“奇葩”,假如,你心里有个“正常”标准。是的,雷鸣正是那种被称为“好白相(有趣好玩有点萌)”的人,这是当年还单身时。之后,我们都有了自己的家庭,需要正常秩序,尽管仍然时不时涌出无聊感。
雷鸣比我们所有的同龄人都早婚。婚后不久,她便带着两岁不到的孩子号称去广州探望亲戚,却背着丈夫从广州去香港,最终去了英国,与上海所有朋友断了联系。她再回上海,已是六七年后,有了第二任丈夫,一位英国警察。
这些年来,我和雷鸣的联系时断时续。我与她的关系好,也并非仅仅是因为她的“好玩”。雷鸣的经历不同寻常。她父亲吞安眠药自杀,以为父亲还在沉睡而试图去摇醒他的是雷鸣本人,那年,她才六岁。我家与她家是近邻,我比谁都更早知道她家发生的事。随着年龄增长,我对她生出了比怜悯更深刻的感情,而她在我面前也更真实一些。我们之间的关系已经超出友情的范围,更像是亲情,即使彼此有诸多怨言和不满,也无法真正切断联系。
这一次,在我们断了音讯三年之后,在被雪封闭的寂寞的小镇公寓,我给雷鸣发了一封问候短信,她的电话便跟来了。事实上,这正是我需要的电话,我需要雷鸣永远在线的高昂情绪驱赶北美冬天白雪世界带来的消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