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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是手工业者 再是艺术家

《别让我一直飞》 于景溪

《青年》 王正中

《初心》 温志铨

《最后的呐喊》 肖育龙

《穿行1》卞世杰

《BUG系列》局部 吕帅杰

◎黄文智

展览:清华大学美术学院2025届本科生毕业作品展

展期:2025年6月7日至7月15日

地点:清华大学艺术博物馆

“清华大学美术学院2025届本科生毕业展”在清华大学艺术博物馆如期举行,展览以“艺科融合、跨界创新”为特色,260余名参展的本科毕业生来自染织服装艺术设计系、陶瓷艺术设计系、视觉传达设计系、环境艺术设计系、工业设计系、工艺美术系、信息艺术设计系、绘画系、雕塑系,共有1600余件作品参加展览。展厅中,视觉冲击力最强的当属雕塑作品,22件(组)参展作品来自17名雕塑系的同学。与当前颇受关注的实验艺术、数字技术或虚拟互动的艺术形式不同,这些雕塑作品占有实体空间,使用“真材实料”制作,内容关注现实,制作工艺精良,释放了创作者和观者的双重想象力。想象力的交融和碰撞,给观众带来了艺术的观感和美的体验。

先成为训练有素的手工业者

与很多美术学院具象艺术日渐不受重视的情形不同,清华美院仍以具象风格的美术创作为主流,雕塑专业本科的五年学习期间,更是加强学生写实训练和造型能力提升,其目的就是使学生先成为训练有素的“手工业者”,继而再向艺术家转型。清华大学美术学院雕塑系教学严谨,学生的基本功训练卓有成效,可以从本次学生交出的毕业“答卷”中看出来。

肖育龙创作的《最后的呐喊》,充分展现了他在本科五年雕塑训练的收获。作品由大量动物和碎片化的场景围合成圆环形,其围合的结构呈剧烈的上下波动状,极富视觉张力。作品中的动物皆作奔逃状,龇牙咧嘴或嘶号,肌肉贲张,身体多被拉长或扭曲变形,与结构复杂的几何形山川、建筑交互在一起,中间还“悬浮”一个嘴巴大张、表情惶恐的人,紧张、恐慌的氛围感被拉满。作者认为生命是纯粹的、平等的,没有分别;这个世界将所有生命联系为一个生命共同体,当危机来临时,生命的平衡被破坏。这件作品,似乎是在表现某种危机到来时地动山摇、万灵奔涌的场面。

同样使用了具象塑造手法,吕帅杰的《BUG系列》融合了更多关于现实社会思考。作品塑造了大学生、上班族、外卖员、服务员4人,他们或拘谨,或茫然,或疲惫。这组作品以“BUG”为名,意在揭示部分年轻人面临矛盾、焦虑时的心态。BUG原意是虫子,也指在电脑系统或程序中出现的缺陷、漏洞。在电脑程序或游戏运行过程中出错(BUG),这几乎是我们每个使用电脑的人共有的记忆,软件或游戏开发者因此会编写各种“补丁”,来升级软件或去除BUG。

创作者应该有处理数字图像的经验,他将数字模型制作过程中出现的穿模、低模、贴图错乱等BUG作为造型语言,转化并融入到具象人物雕塑中,形成了令观者既熟悉又惊诧的观感。四人中的大学生其实是作者自己的自塑像,他的面部、双手出现了BUG,因此“陷入”几何的体块结构中,左肩和右胸也有这种“数字漏洞”,出现了衣服与身体错位的情形。上班族头部右侧,双手从单肩包中掏出纸张文件,这一动作被低像素模型所干扰,因此身体的多个部位出现“错误”,形成诙谐又诡异的结构。另外两人身上出现的BUG也各不相同,但都得益于作者坚实的造型能力和合理的逻辑想象,使得原本存在于虚拟世界中的图像冲突成为触手可及的雕塑作品。

王正中的作品《青年》,实际上是作者的自塑像。作品使用木雕和汉白玉两种材料雕刻,前者为大于真人尺寸的木雕头像,立于一个打开门的破旧木柜上,作品刀法细腻,形象写实;后者是尺寸小于真人的汉白玉雕像,被置于砖块垒砌的矮台上,作品表面打磨光滑,材料温润的质感尤具亲和力。这件作品是作者自我“成长”的思考,使用两种材料、尺寸大小不一的形式来表现同一对象,应该是他基于不同成长阶段的感悟。他说,当生理年龄跨越成人门槛后,发现自己始终存在两种并存的状态:外部逐渐构建起成熟的社会化躯壳,而内在始终驻留着未曾改变的青涩自我。

在具象写实作品中,还有于闯的《云都大浴场》也值得关注。这件作品构建了一大团白云,在云端有一大堆或坐或卧或搓洗的浴者,在云边还有使用水龙头淋浴洗头的人。这些人物塑造自然生动,手法写实,体现了坚实的造型能力。作品中的人们“赤裸相见”,不分主角配角,彼此动作各异,表情丰富。可以看出,作者将澡堂当作剧场来表现,而白云造型的设定,则强化了剧场的戏剧效果。

同样是具象艺术,付小琦的《无尽绽时》以记忆锚点的理论来提炼记忆中的三个片段,即女孩、母亲、祖母三个年龄阶段女性题材的生活场景。作品使用3D树脂打印技术成型,表面着色,其明亮淡雅的色彩,赋予作品以平和、温暖的气息。这组作品尺寸不大,但都有特定的背景和丰富的细节,场景中的道具各有寓意,感情细腻。此外,王峥洋的《大岭山战斗》,是一件革命现实主义风格的作品,创作灵感是来源于大岭山反万人围剿作战的抗战史。这件作品,丰富了毕业展的艺术风格。

一直以来,清华大学美术学院雕塑系特别注重优秀传统文化的学习,并将之转译到雕塑创作之中。实际上,继承和弘扬优秀传统文化、彰显民族自信是当前倡导的核心文化主题之一。

温志铨四件一组的作品《初心》,汲取了中国古代石刻、木雕的造型语言,充分利用了线造型因素,来表现日常生活中的场景。四件作品使用木质材料雕刻,运用了浅浮雕和透雕结合的雕刻技法,画面空间关系清晰、视觉效果单纯。这组作品中的树、鸟以及车窗中的梅瓶、祥云、底座,都融入了传统造型样式,展台也是典型的中式家具。鲜明的本土造型语言和亲和的东方审美趣味,拉近了作品与观者之间的距离。

朱依桐的作品《仗剑》,也是汲取中国古代文化资源的作品。作品以传统侠义精神为内核,塑造了两位手执宝剑的武者,人物形象借鉴了汉俑、画像石的造型语言,动作优雅又蕴含着雷霆般的爆发力。其中,“剑”不仅仅是一件武器,更是一个文化符号,“仗剑”这个行为,表达了作者对侠义精神和汉魏美学思想的思考。

多样的材料塑造多样的成长感悟

在当代的雕塑创作中,材料的选择极为重要。除了贵重金属,古代雕塑使用材料的内涵较为单一,一般只是将其当作作品的物质载体来看待,比如在寺院中的石刻造像、木刻造像、夹纻造像,以及依附于建筑的装饰雕塑、在幽冥世界服务于逝者的陶俑,都是造型完成后再在表面施彩,原来的材料色泽肌理皆不可见。但在现、当代雕塑创作中,作品完成后往往保留原材料的质感,甚至加工痕迹(肌理)也被有意保留,这些都是艺术家雕塑理念表达的重要内容。

陈楷之的作品《起风了》,由3个场景组合而成:在齐腰高的麦田里,有一个背着书包的孩子在放飞纸飞机,纸飞机在这里象征着希望、自由与梦想;一对在麦田里玩闹的孩子,增添了庄稼收获的喜悦;还有一只小狗在田间跳跃,满满的田园气息。一阵微风将麦穗吹得略微倾斜,显露出人与狗的身形,充满了轻松、欢快的生活气息。

值得注意的是,作品使用了非主流雕塑材料——手工纸浆制作而成。这种纸浆,应该是作者收集废弃的褐色包装纸箱,将其撕碎泡水后,捣烂成泥状,再塑造成预想的造型。创作过程中,将麦田塑造成团块状,并不过多追求麦秸秆、麦穗的细节,有意保留了材料粗犷的肌理;在塑造人物和狗的形象时,同样放弃了五官、双手(爪)的深入刻画,甚至身体没有完全围合(破碎状),其缺口部分像是绘画笔触中的飞白。虚实相间的结构和粗粝质感的画面,似是从观者记忆深处瞬息印象的模糊化。纸浆表面的贴金,是作品纸浆本色以外唯一的“色彩”,像是夕阳给麦穗上镀的一层金色,也像是作者赋予作品的神圣意味。

于景溪的作品《别让我一直飞》也是一件重视材料本色质感的作品。这件作品由3个房屋结构与鸟身体组合而成,诙谐的造型和充满想象的童趣,让观者会心一笑。房子是人类赖以栖居和生存的场所,可以说房子在哪家就在哪。房子的入口被做成鸟嘴张开的造型,像幼鸟乞食,也可能是张嘴呼唤同伴的归来。房子都长着三条长长的腿,结构很不稳定,似乎难以支撑自身的重量,但实际上,透过鸟嘴看房子内部却空无一物。这组作品以钢筋作为骨架,表层则用柔软织物缝制而成,局部缝制不同质感的布料,“契合”了鸟身上毛发或肌肤的质感,但这种“契合”,实际上是观者对作品的主观想象。

木头是古代雕塑中最为常见的材料之一,古代的工匠们使用这种材料制作器物、雕刻神像,再在表面髹漆、施彩。这种颇为工致的传统工艺在现当代雕塑创作中趋于没落,代之而起的多是保留木料纹理和加工过程的刀痕,或在此基础上“略施粉黛”;也有的木雕作品刀法直追秦汉木俑的大气,有效利用刀劈斧凿的痕迹。韩腾伟的作品《对峙者》是一件写实程度较高的作品,骨骼、肌肉结构皆清晰可辨,其表面的刀痕被有意保留。作品表现了一位年轻男子身体被割裂成两半,两边身体的动态也随之呈分裂状,寓意着外在形骸与内在精神诉求的不统一性。作者说,躯壳在现实与理想中反复拉扯,每一道刀痕是长大的痕迹,指尖的张力在挣脱与妥协间凝固。此中,原木的粗粝复刻当代青年的精神褶皱——那些未被磨平的棱角在对抗中迸裂,碎屑里却依然包裹着向阳生长的年轮。这场永不停歇的自我对峙,恰是年轻人笨拙却真诚的成长胎记。

同样使用木头雕刻,王一安的作品是以数字创作为主。王一安熟悉数字建模软件,且在这一方面用功良多。当前,数字雕塑技术、AI智能技术迈入到了一个新的发展阶段,在软件上生成的虚拟形象,可以通过VR或3D打印(雕刻)的高效方式呈现出来,这对恪守传统成型手法的艺术工作者形成巨大冲击。大多数人认为,手工的价值是机器无法取代的,但以AI技术为引领却是行业发展的必然趋势。又或者说,艺术家的理念表达、个性艺术语言始终是值得尊重的。王一安的作品《烬余的真实》,成型手法就是使用数字软件将心中所想在虚拟世界中“雕塑”出来,然后将成型的数据输出,在雕刻机上使用木料雕刻,再经手工修整,最终达到预期的效果。数字建模、3D雕刻、手工修整结合的成型手法,一方面保证了作品细节的精准,另一方面也彰显了手工的亲和。王一安的这件作品由五位人物组合而成,其动作、手中所抱道具各有寓意,他在表达一种与爱有关的主题:人在直面死亡,并认识到死亡是如影随形、随时可能发生的一种状态后,明白自己生命中真正重要的是“爱”——这对自己来说是唯一真实的事情。

展厅中有一件互动性的作品,吸引了很多观者的眼球,这就是蝉形的婴儿车。作者是林泽龙,名字为《嘘》,是由两只叠加在一起的蝉和另一单只的蝉形婴儿车组合而成。蝉的造型是将真实的婴儿车分割后重新拼接而成,其中蝉身体、腿的结构,均与分割的碎片特征吻合,可谓“巧夺天工”。作品下部分保留了原婴儿车轮毂结构,可以被推着前行。在作者看来,婴儿车与蝉蜕,这两种承载着生命成长记忆的物象,在原本功能的抽离与形态的构造中,共同编织出“新生与成长”的生命图谱。作品内部中空,并设置了感应装置,当观众靠近作品时,蝉的翅膀开始颤动,婴儿的哭闹声和蝉鸣随之骤然响起,作品有趣、有料。哭闹声意味着生命初临世界的不安与戒备,蝉鸣则象征生命的完全蜕变与成长、独立,二者与四周环境的声音相融,既是对生命蜕变内在张力的具象化表达,也是意图通过一系列的视听体验唤起观众内心深处的情感共鸣。

超现实风格再现物质世界

展览中还有一些非具象形态的作品值得关注。它们不是对感官世界的视觉再现,也不是几何结构的简单拼合,而是创作者对物质世界的理性表达。

蒲贝悦的《灵予灵》,可视作一件立体主义和超现实主义风格相融合的作品。立体主义和超现实主义流行于20世纪上半叶,是现代艺术时期最受关注的艺术潮流。这件作品中可以分辨出一些手足、躯体的结构,但却是不合常理和变形的,且彼此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纠结”在一起,营造出荒诞又有灵性的观感。对于作者来说,这件作品是他理性思维理解事物的结果,他认为:“我们忽视了通过感受到的经验去理解事物的天赋。通过构造现代神话,唤起人类在理性社会中聆听灵性启示的能力。”

卞世杰的系列作品《穿行》为一组三件,是较为典型的抽象形式作品。作品使用了包括汉白玉、花岗岩、大理石在内的多种石材,不同的石头以几何形态彼此契合在一起,形成一种高速飞行又秩序井然的结构。此中,原本那种冰冷、坚硬的石材,幻化为创作者与观者想象中的无限穿行。

桂雨晨的作品《悬置》,体现了作者对材料语言、抽象形式的深入探索。这件作品是以圆形钢管为框架,悬挂了由布料拼接成的软雕塑,钢管外缘还装置了一排排向外的钢钉状物,充满了视觉张力。

邓辰然的作品《橱窗》,展现了商场橱窗中“光鲜”“奢侈”的商品,但这些商品却由颓败的废旧金属构成。这种反讽的艺术手法,是作者对消费主义和环境破坏的反思。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废旧金属的再利用,回应了当下社会高度关注的环保主题。

整体来看,今年清华大学美术学院雕塑系本科毕业作品展的作品,延续了一贯的精品路线,这显然是得益于强大的师资力量和规范的教学管理。这些作品风格多样,章法严谨,注重雕塑本体语言的锤炼,最引人注意的是,作品题材关注现实,接地气,务实又理性。在喧闹、纷扰的快节奏生活中感受这种作品气质,无疑是一份难得的心灵慰藉之旅。

本版摄影/黄文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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